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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艺术人生荧光异彩:“我负丹青”任评说

信息来源:北京日报
2010年07月04日
 


  编者按

  6月25日,吴冠中先生辞世,享年91岁。“我负丹青”是先生为自己一生所下的注解。此一“负”,乃老艺术家行至绘画领域深处的自省与遗憾。先生深觉,自己身负艺术探索之使命,却最终未能达到欲行之境界,有负丹青。然而人之一生,盖棺亦难定论。先生的自省,只是对他漫长生命的一个题注。本版特约和先生或神交或相熟的几位画家、评论家、收藏家,点评与思考吴冠中荧光异彩的艺术人生。

  人比画好

  于海东

  一个不断创造艺术收藏亮点的老人搁下画了一辈子真挚人生的笔走了,也闭上了常常语如弹刃的嘴,看着那些曾经与之激烈论战的对手们一言不发,我想这不是91岁的吴冠中最后所希望的。

  十几年前我曾想给《名人传记》杂志写一篇吴冠中先生的人物文章,后因当时不利于老人的流言太多太恶,怕给编辑部的朋友惹上什么麻烦不得已而放弃。《长江三峡》让我认识了这个形象难改的瘦削老人,这是我见到他的第一幅国画革新之作。这幅画当年独自竖立在荣宝斋二楼进门的地上,整个画面由数道自上而下的流畅曲线组成,形若蓝绿相交的一段自然旋律,凭空演绎出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别样意境……同样第一次目睹到的还有手写在荣宝斋白色价签的十万元售价,对于我这样当月工资不足百元的中央机关工作人员而言,印象之深可想而知。说起吴冠中的画价,京城有收藏界大腕明确表示不会收藏,理由很简单,“内靠官僚、外靠奸商”炒起来的画价将来还不知会摔成什么样。有人说就有人信,有人信就有人传,时至今日,说这话儿的少了,收藏的多了,有关吴冠中艺术革新造就的绘画价值至今却仍无一个应有的盖棺定论。

  曾几何时,吴冠中一句“笔墨等于零”,几乎把自己变成中国画坛射箭比赛的“靶子”。话非吴冠中的全话,不过没有谁肯听他解释。我在评论吴冠中国画艺术创作时曾经说过,他努力让传统的中国画老树长出耀眼的新枝嫩叶,给人更多可以从不同角度欣赏的美,即使大树的某一段将来因失去生命活力而枯朽,新的枝叶会将继续发展并长成新的大树,中国画亦会因此益寿延年。认识上的时差,使他总也无法在艺术上随同大流,那段时间,我感觉他有点儿像很难见到的独木舟,不仅全然不顾一己风险和亲人的担心,反而划得很优雅很起劲儿。一次不期而遇,我问吴冠中先生是否真的一点儿不在乎所有的指责,他说因为说真话成为某种靶子没什么不好,至少能吸引更多的人围观和思索。革新不变传统,创新不改笔墨,由此慢慢赏析,便可以明白为什么他在中国画革新上的力度很大,作品的传统韵味却异常浓郁的原因所在。

  比起大多数画界名家,吴冠中的一个显著特点是“火”大,人尽皆知的是一把火烧掉了自己时值上千万元的作品。母不嫌儿丑,他不这么看,才费尽心机地想把大千世界都画得那么美。他不想在艺术上留下人生遗憾,实际没有哪个艺术家最终能够如愿以偿。客观地说,我欣赏吴冠中的创新精神但不喜欢他外流作品中那些满纸点点点、块块块、条条条的莫名之作,这些原该留藏画室的尝试之笔,流出原因虽不得而知,但不应成为某些批评者指责画家游戏笔墨的着眼点。艺术最大的特点是包容,艺术家却无法包容一切,吴冠中在世时一会儿火烧中国画传统笔墨中的顽疾,一会儿火烧中国的画院体制,比十八般武器还犀利的言辞却从不指向哪个人,对事不对人,这也成就了他作为艺术家难得的尚德之品。

  对冒名伪作《炮打司令部》的穷追猛打,是吴冠中点燃的另一把“火”,结果不仅让中国画家第一次成为司法维权的胜者,同时暴露出了艺术打假的异常艰难。和所有正直画家一样,他不在乎别人悄悄卖自己的赠画,却痛恨有人高价叫卖他的假画,特别是利用他和他的作品来败坏中国艺术品市场的信誉。期间,无意做秀的他被指责为借维权出名,更有讥讽他糊涂得连自己的作品都不认识了。对唯利是图者唯恐中国画坛不乱的种种劣行,老人身影虽孤,始终顶风前行,不倒退、不妥协、不气馁,非要一正压百邪。“火”也有烧及吴冠中自身的时候,比如他人在北京,画却捐给上海甚至新加坡,一捐一大批。有说他不爱北京的,有说他不爱中国的,迫于无奈,他只得抱病释疑,艺术无国界,艺术美属于人民。岁数到了,每个字都说得那么吃力,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如果没有这么多闲言碎语,老人本可多给我们留下点儿好作品。

  如今,那个曾经以自我为笔墨的老人不再回头,我无法想象失去了吴冠中的中国画坛还会像过去那么热闹吗?寂寞难平英雄心,我们需要给老人一个掷地有声的应有评价,在中国画亟需变革的今天,公正地看待吴冠中在中国画艺术发展过程中的贡献,客观地评价吴冠中的艺术创新价值,其意义绝非局限于“吴冠中”这三个字。

  “盲”认大师

  朱其

  前几天上午,我还在睡梦中,就被一个艺术网站的小伙子电话催醒,让我谈谈对吴冠中的看法。我说,好像没什么可多谈的,弄得那小伙子很失望。这是一个敬仰和渴望“大师”辈出的时代,当为我们民族之大幸。但是纵观二十世纪,中国确实没有艺术大师,这是一个事实。

  我看过中央电视台一个采访吴冠中的节目,主持人对吴的敬仰已至诚惶诚恐的地步,他甚至采访官员大亨都没有这样过。但主持人确实不懂艺术,只是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理解姿态。吴冠中在荧屏上倒随性自如,丝毫没有做作。这实际上也没有什么,艺术家率性及其生活质朴是一种本应具备的品质。但现在不少成功艺术家生活太过于骄奢,在公众场合太过于装腔作势,吴冠中作为艺术家的率性本真就成了凤毛麟角的“国宝级”的道德人格。

  不少媒体对吴冠中的艺术评价主要侧重“油画民族化”和“中国画现代化”,这两个论题在清末民初就已讨论,但从来就没有讨论清楚过。实际上这两个议题也不是吴冠中提出的,而是他的导师林风眠的“中西结合”的翻版。吴冠中自己也从来没有讲清楚过,这与他的“笔墨等于零”一样,都是一种艺术家的语言含混的率性说法,可能他自己确有所指,但他的文章也没有能做到严格的学术表述。但社会公众、官员和媒体却每每被这些语焉不详的“大师话语”镇住。

  世界各国也有学中国画的,但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提过“中国画的民族化”。西方现代油画流派纷呈,但从来没有提过“油画的现代化”。中国现代艺术因为上世纪民族危亡的处境,提出很多口号性的说法,这迎合了社会、政界和媒体的民族自强心理,但在学术上这些提法并不一定成立。吴冠中的绘画尝试用水墨创作抽象艺术,用油画画中国意境,这个模式自其导师林风眠就已开始,而林的模式是否成功,学界尚未定论,吴冠中也基本上未超出这个模式。

  我们的社会、政界和媒体盼望中国的“文艺复兴”心切,近十年逐渐形成一个“大师”制造体系,大家都不清楚“大师”的作品,到底大师在哪里?抓住几个口号性的评价就纷纷传播转用,笔墨着力于该大师的优秀品格,其余标准不过年逾古稀、市场价格咂舌、国家领导肯定、媒体出镜率高,如此“大师”就必定无疑了。但吴冠中有一句话还是值得全社会思考的:中国很多人不是文盲,但却是“美盲”。

  “麦田”弄潮

  张浩

  “吴冠中对于艺术发展的潮流非常敏锐,抓住了几个大的机遇。”著名画家王今栋说,吴冠中在改革开放初期率先突破绘画的主题性限制是他最大的成就。

  那么,吴冠中是否能担当得起大师这个称号呢?王今栋认为,这只是个尊称而已。王先生到过法国的梵高纪念馆,看见了著名的《向日葵》原作,“颜色太丰富了,不是我们在印刷品上看到的那样。几乎每一个花瓣都有不同的颜色,有土黄、柠檬黄……”如果说梵高是真正的大师,王今栋觉得吴冠中还差得远。“由于国内许多美术工作者都看不到国外名家的原作,所以对于‘大师’的概念还不太明确。”

  王今栋最佩服吴冠中的地方是他对艺术潮流的观察。“在这方面他非常用功,否则也不会抓住机遇。”王今栋说,他自己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比如,在留学法国期间,吴冠中受梵高名言“麦子一定要撒到麦田里”的影响,认为只有回国才能展示自己的艺术成就,最终选择在1950年回国。“这就是吴冠中识时务的重要表现,要是那时候不回国,吴冠中的影响力不会有现在这么大。”王今栋还提到了1980年代想回国而不成的熊秉明,“他就是时机不对”。

  吴冠中一炮走红是在改革开放初期,那是一个全面突破禁锢的时期,吴冠中充当了绘画界的“先锋”。王今栋介绍道,吴冠中在为北京饭店做壁画时,用针管挤进颜料,向画布上撒,“这在当时没有第二人敢做。”那时,大多数画家得到了创作的自由,却依然将作品的主题性放在第一位。而对于吴冠中来说,回国三十年的蛰伏终于等来了爆发的一天,在法留学期间对于现代派的熟悉让他很容易地打破了桎梏。1978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主办“吴冠中作品展”,这便是中国美术界打破作品主题性限制的开始,之后画家就可以不考虑作品的主题而进行创作。作为知名美术教授,吴冠中跨出了这一步,对于中国美术界是个很大的振奋,之后许多年轻人也开始寻求表达自我的突破,比如“星星画会”。

  “吴冠中一直强调出奇出新,这是应该值得尊敬的。”王今栋说,吴冠中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他的作品能够做到行内行外的人都喜欢,这就非常不简单。”对于王今栋来讲,吴冠中的作品就跟齐白石的一样,老少咸宜。

  对于吴冠中的艺术成就,王今栋没有发表更多的评价,他认为吴冠中更大的作用是在艺术活动和引领艺术潮流上。“他的言论超出了美术界的范畴,对全社会都产生了影响。”

  彩墨当舞

  牟建平

  在当代中国画坛,吴冠中堪称是一位十分复杂的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在艺术上他敢于创新,他的“彩墨画”前无古人,独树一帜;同时他也是位“市场明星”,他的画作在海内外拍卖市场上屡创天价,成交不菲;此外他更是一位“热点人物”,直言不讳,每每引发激烈争议。所以,吴冠中一直是不折不扣的“焦点”。特别是在国际金融危机后,在当代书画行情整体徘徊不前少有亮点时,吴冠中的作品在拍场上仍旧呈现上涨坚挺之势。在今年北京翰海春拍上,一幅吴冠中油彩画《长江万里图》以5712万元的惊人高价成交,创造了当代画家拍卖的新天价,成为第一个突破5000万元大关的当代画家,堪称艺术品市场上的一段传奇。

  说到吴冠中,首先无法回避对他的学术评价。中国人总讲“盖棺定论”,虽有一定的道理,但对画家们来说多少有点冷酷无情。吴冠中在当代画坛到底是一个什么位置?在近百年中国绘画史里究竟是一个什么角色?研究吴冠中首先要把这个问题搞明白。

  我认为,吴冠中毫无疑问是当代杰出画家。放在百年画坛里,也应有其一席之地。这一点,不仅画家吴冠中本人是自信的,笔者坚信历史也会做出公正的评价。

  应该清楚,给吴冠中带来“大师”地位的显然不仅是他的油画,更多的是给他带来很大争议的“彩墨画”。严格说,吴冠中的油画并不差,但凭此赢得“大师”地位还远远不够。熟悉百年美术史就会知道,在中国靠油画扬名立万的大师凤毛麟角,远不能同中国画相比。

  中国画在吴冠中以前,还是以“笔墨”、“传统”、“文人画”主导江山,但吴冠中却用“彩墨画”将这些统统颠覆了。在吴冠中之前,他的老师林风眠在“中西合璧”改造中国画方面曾做过不少有益的创新尝试,但吴冠中的“彩墨画”无疑走得更远。在“色彩”和“构成”的探索上,吴冠中的成就比林风眠更大一些。

  很多人认为,吴冠中画的“彩墨画”根本就不是“中国画”,因为画中完全没有一丝半点传统笔墨技法表现可言。有的画家斥之为“水彩画”,有的则讽之为“三不像”,拿着板刷胡涂乱抹一气,更有的干脆骂他“玷污中国画”。这些年,吴冠中的“彩墨画”在绘画圈里确实一直伴随着很大的争议。

  搞明白这个问题,必须弄清楚,中国画风格的创新大体有两种,即“画种内的创新”和“画种外的创新”。所谓“画种内的创新”,即画家发明一种自家技法,如傅抱石的“抱石皴”;或形成一种流派和样式,如李可染的“李家山水”;或独创一种新的技法,如陆俨少的“勾云法”等。这些都无外乎在画种内“变来变去”。另一种创新就是“画种外的创新”,即从其他外来画种中寻找手法、汲取营养,吴冠中的“彩墨画”就属后一种。

  我们不能只肯定赞美“画种内的创新”,而对“画种外的创新”大加排斥否定。徐悲鸿曾给中国画创新注入了“写实”和“素描”的血液,吴冠中则给中国画带来了“色彩”和“构成”的活力。吸收借鉴其他画种的长处,能使中国画改革的路越走越宽。要允许画家大胆尝试,拿板刷在宣纸上创作当然也可以是“中国画”,工具不是问题,关键是水平的问题。高其佩的“手指画”难道不是“中国画”吗?所以我认为,排挤借鉴“外来画种的创新”,带着狭隘的“门户之见”,是一种无知浅薄的表现。

  应该看到,在国内凡“画种外的创新”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地获得承认的。早年林风眠的“中西合璧”曾备受非议,但现在谁还质疑他的画不是“中国画”呢?吴冠中的“彩墨画”也同此理。吴冠中的“彩墨画”是一种新中国画,它不强调“骨法用笔”,它突出色彩、水墨、对比、构成,是一种“中西杂交混血”,但表现的仍然是正宗的“中国情调”。它不追求雄浑博大,江南风景,小桥流水,照样可以出好作品。“中国画”绝不该是一个标尺,一种风格,那样的话,“中国画”早灭亡了。古代的中国画什么时候出现过钢厂、大坝?题材和工具,都是可以变化的,千古不变的是中国画的神韵。没有了神韵,所谓“传统”也是“伪传统”,这样的“伪传统”画家当今并不在少数。

  站在发展的角度看问题,吴冠中的“彩墨画”当然是中国画,而且他独树一帜的彩墨画在中国美术史上将占有非同寻常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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